饮冰: 【全文完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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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第181章 衰微   径情直遂。 寄此良途。

    这话说得十分委婉幽深, 要仔细听才能察觉其中的门道——上面那位可不是要请他去南京游乐闲谈,而是要他将五色旗彻底抛下、转而对着青天白日宣誓效忠。

    ……效忠?

    他从来不是三心二意的人,只要认定了就能干干净净剖出自己一颗心、不撞破南墙便绝不会改弦易张;可如今他已无法再相信任何主义, 反复的失败耗尽了他寻找出口的力气, 此刻的他不过是个瞎了眼的人、只凭着一副苟延残喘的躯壳在这荒芜的永夜中摸索前行。

    ——信都不信又如何能宣誓效忠?何况他根本不认同他们的做法, 起码不支持这次所谓的“清党”——如今国家百般凋敝, 革命北伐正是最需要万众一心的时候,可孙先生一去世顶上的人便撕毁了合作协议, 这样的政党就真的值得效忠么?

    “请代我谢过总司令,”他微微垂下了眼睛,漆黑的夜色全都淬在他眼底,“北方形势尚且未定, 去南京的事不妨往后再议吧。”

    这是推托的话,官场上的人怎么会听不明白?程故秋的神情变得更漠然了,仿佛已经看透了他的心。

    “徐将军, ”他的语气变得特别严肃, “这是党国给你的机会……希望你能好好珍惜。”

    “珍惜”?

    这便是威胁了吧——倘若不对青天白日宣誓效忠,那么所谓的党国便不会再对他留有余地, 他会被当成旧势力的余孽扫清殆尽, 只剩一副枯骨用以警示他人。

    他沉默不语,看上去并不容易回心转意,程故秋的气息因此也变得有些沉了,像是不能理解他因何不肯答应;过一会儿又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坐在他身边的白清嘉, 她依然那么美丽,即便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。

    他只看了那么一眼,像是打算了结一场旧日的夙愿,可实际上它并没能了结, 甚至还在暗地里愈演愈烈——这导致他生出了一瞬的冲动,分明是书生的意气又在偷偷作祟,只见他忽而从沙发上站了起来,看样子是打算离开了。

    “那么就请将军仔细斟酌吧,”他这样做着结语,“司令不是太有耐性的人、而且一贯好疑,这一点望你谨记。”

    说完又若有若无地往官邸二楼的方向看了一眼,许是早就晓得他的老同学正躲在那里,他本要抓人回去复命,不料最后却还是被故人重逢的感慨撩拨得失了分寸,倒是狠不下心去做那个叛众离亲的刽子手了。

    “我能帮的忙有限,最多只能担待到明日,”他的眼睑微微垂下,声音也低下去了,笔挺的中山装说实话没那么适合他,压住了他身上原本的斯文与飘逸、显得有些太过沉重,“你们若有什么安排……尽快办。”

    最终他们还是安全把李锐和秀知送出了城,同行的还有若干他们的同志,临别时李锐对徐冰砚深深鞠了一躬,倒是难得显得严肃郑重。

    “这一走恐怕前路艰辛,也不知道往后还能不能再与你们见面,”他的嘴角挂着一丝苦笑,可眼底最深处却还蕴着一缕小小的火苗,“但路总要靠人去走、说不准哪天便走成了,依我看只要还活着一切便都有希望,无论多大的事业都可以做成。”

    他倒比徐冰砚乐观得多,踌躇满志的样子令人看了难免歆羨,后者亦有些感慨,心想倘若真有那样一条挽狂澜于既倒、扶大厦之将倾的路,他便是死了也要亲眼看一看,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边角也好。

    但这话他没有讲出口,克制的男人永远沉默寡言,不会让自己的希冀变成他人心中的负累,因此在最后握手告别时只赠予友人简短的八个字——

    径情直遂。

    寄此良途。

    而在接踵而至的那一年当中,整个国家又发生了若干惊天动地的变化。

    北伐军的势力从珠江流域一路扩展至长江流域,到1927年6月,武汉政府的北伐军便与北方国民军于中原会师,于是黄河流域也为革命力量所控;1928年张作霖由北京退回沈阳,中途于皇姑屯被日本人炸死,大帅之子张学良接手其位,同年宣布东北易帜,国民政府定都南京,将“北京”更名为“北平”,至此国家总算实现了形式上的统一。(1)

    ——上海的天自然也要跟着变的。

    徐冰砚果然在战争结束之后被强召到了南京,而他对“党国”的信仰和忠诚显然无法使南京总统府里的人满意,他们试图将他扣在首都、不再放他回到上海,形势最危急时却是金勉金先生出面为他作了保。

    他原是上海三宝来拍卖行的东家,当初还曾与白二少爷一同搞过革命、后来又一同流亡到日本,那年他们被当局和徐振追杀,还是徐冰砚出面救的人,不料多年以后便轮到他偿还这番恩情了——他对南京方面保证,说徐将军的舅兄曾是中华革命党的一员、更曾为了党国的光荣大业捐躯牺牲,而徐将军过去又多次帮助过革命党人的行动,必然会是一位忠于党国忠于人民的人才,绝不会做出对革命不利的事。

    南京方面斟酌了许久,最终还是放他走了,金先生亲自把人送到了车站,彼时亦是叹息不止。

    “将军对党国可是还有什么疑虑?”他问,“我和清远都甘愿为它效生效死,或许……也没有那么糟吧。”

    这话解释起来该有多麻烦?他已经很累了,更无意与他人拆解自己的心,于是只淡淡地回答:“先生哪里话,党国的一切自然都是好的。”

    金勉听话听音,也明白自己无法与眼前这个深沉肃穆的将军交心,于是最终只是默默把他送上了去往上海的火车,临别前又忍不住多嘴一句:“无论如何将军也要想想后路……一个为国家操劳半生的人,最后总不能被圈死在自己人手上。”

    ——圈死?

    的确。

    徐冰砚前脚刚刚抵达上海,后脚南京的调令便到了,说是要换一位新的司令到上海驻防,而给他的位置则一降再降——甚至是他亲手带出来的部队也被拆得七零八落编入了他人辖下,还说要请他将官邸也腾出来、让给即将到任的新长官。

    他从来不是贪恋权位的人、更对穷奢极欲的生活不感兴趣,只是那座官邸是他的妻子亲手布置的,他的两个孩子也都在那里长大,如今要搬出去……教他怎么忍心?

    “怕什么?”

    他的太太倒很开明,听了这些消息连眉头都不皱一皱,眼中的落寞也藏得很好,起码旁人是一点都看不出的。

    “搬就搬,当谁有多稀罕?”她冷哼一声,高高地昂着头,像只傲慢矜贵的美丽猫咪,“这破房子我本来也没有多中意,要我说离白公馆差得远呢,我们一同回去住就是了。”

    那年霁洲才三岁、说话尚不太利落,可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把他从小睡惯的房间搬空了,还是难免要着急地扯着父母的手问:“父亲、母亲……”

    他十岁的姐姐同样不明白发生了什么,只好把小脸儿埋在母亲怀里躲避着未知的纷扰,她母亲轻轻拍着她的背,声音轻柔极了、还带着盈盈的笑意,说:“前几天不还说想念外祖母和表哥表姐么?我们一起回去住段日子,让你们两个小猴子痛痛快快玩几天!”

    霁洲年幼、懂得什么?一听“玩”字便兴高采烈、将其他都抛到脑后去了;霁时也看不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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