宫墙万仞: 17、今我来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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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因着着实被风狠狠灌了,摇光刚被搀着回到榻榻,身上那起子热便愈发汹涌起来。芳春站在边上,看着茶水上的蒲桃和烟锦忙前忙后照料她,掖着手低声道:“她这热来得急,只托给你们。辛苦你们这一程子,来日她好了,也是你们的功德。”

    蒲桃把摇光额上的手帕子换下来,交给烟锦湃在铜盆里,“姑姑这话可不是折煞我们了。只是这位姐姐是怎么了?烧得这样厉害?眼下宫门下了钥了,不然该请个太医来看看,这么拖着,只怕是不好呢。”

    芳春道:“多一人知道不如少一人知道的好。老主子命你们好生照料,明儿一大早就请太医来。明面上为了一个宫女破例,声张出去了,为她招来多少双眼睛盯着,又是何苦来?”

    蒲桃烟锦听了老主子三个字,便知道是上面的旨意,再不敢多问。肃了一礼道是,便坐在榻沿边守着。芳春又站了会子,正准备走,不防听见摇光接连唤了几声“玛玛!玛玛!”

    外头的雪没停过,好几年不曾有这样大的一场雪。重重的飞檐在溟濛的夜色中只剩下一个人简洁的轮廓。惟有不远处廊庑下一溜儿灯光,照应着逼仄的前路。

    仿佛还是旧时在家里,快到节下,姊妹们聚在一起,虽然不工笔墨,却也有几首歪词佳句。摇光写得一手好的簪花小楷,一向都是由她执笔,在花笺上细细地写,那墨黑亮如漆,映照出手腕上垂落的镯光。老太太最喜欢搂着她,听她一板一眼地念前人的句子,什么“今我来思,雨雪霏霏”,什么“怕东风吹散,留尊待月,倚阑莫惜今夜看。”怕东风吹散…怕东风吹散……

    玛玛…玛玛。

    烟锦只当她是想家了,拿帕子仔细替她将眼畔的泪,那泪却像是擦不尽一样,烟锦轻轻叹了口气,对蒲桃道:“可怜见的,得自己熬过这一个晚上,又作冷又作热的。”

    蒲桃撑着头剪烛花,瞧了一眼,说:“你方才没听见么?姑姑说了,这是老主子的亲令儿,你何苦可怜她?自有人可怜她。今儿这一番罪过,我猜绝不是平白无故的,该是自己惹的,这苦便须得自己来遭,咱们没奈何她。”

    正说着,忽然听见帘子响动,烟锦循声往外看,却是一前一后两个人冒着雪进来了。蒲桃机警,就着烛火看清了来人,“李谙达?您怎么来啦?”

    李长顺摆了摆手,示意她别则声,一面侧身引了一个穿着官服的人上前,从随身带着的医箱里拿出小包袱,烟锦便知道是太医了,忙那帕子将摇光的手腕子覆上,由着人把了脉,又仔细瞧了一回面色。

    那太医和李长顺换了个眼色,轻轻点了点头,便将医箱里头的纸包取出来交给蒲桃,嘱咐道:“烦请姑娘速速去煎,这一剂下去,将体内的寒气驱逼出来,好生歇养,再不能着凉了。”

    蒲桃知道不该多问也不能多问,李长顺是什么人,御前的大总管,一举一动那是主子爷的意思,今儿这么一位尊贵的大总管纡尊降贵来了宫女们住的榻榻,便知炕上躺着的这一位,绝不是什么等闲的宫女。

    李顺贵赶着交差,仔细问了问眼下的情形便走了。夜深雪重,靴子踏在雪地里发出极闷的声响,他步子却快,赶着还要往养心殿复命。要是去迟了,只怕万岁爷是愈发睡不好了吧!

    按说这事儿也怪,人是万岁爷亲自要罚的,药也是万岁爷亲自叮嘱要送的。原本万岁爷今日歇得早,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。上夜的太监听出不好,悄悄给外头的人递了信号,将他给传了进去。

    他以为是炕烧得热了,主子跟烙饼似的睡不着,谁知道是渴了,要奶//子茶喝。寻常又日新里只备着清茶,李顺贵在御前混了这么些年,知道皇帝夜里嫌奶//子茶腻腻的不克化,从不喝这个。今儿事出反常,绝不是一时兴起的缘故,便打发守夜的出去知会御茶房的人,自己个儿留在又日新里敬听天命。

    没想到皇帝沉吟着,冷不防念出来一串药名,末了还问:“你记下了?”

    这谁记得住哇?神天菩萨来了也记不住吧?威风惯了的大总管忽然觉得很挫败,也许自己这半辈子的经营就要会在这一长串药方子上了,早知道平常就应该多看点医书啊什么的,不过看了也不顶用,他又不是华佗,有几斤几两自己还不清楚?

    他只好苦着脸跪下道:“主子爷,奴才蠢笨,奴才万死!”

    皇帝好半晌没说话,慢慢地红了脸,骂了声“不中用”,从枕头下拈出张纸,远远扔在他面前,“拿着这个去找刘文全,去瞧瞧人怎么样。把药抓了再去,左右是这个方子,何必白折腾!”

    所以说万岁爷真不愧是万岁爷,神机妙算么!刘太医方才给姑娘诊治了,也说这个方子好。看来摇姑娘是个有福气的姑娘,自己先前并没有看错人。若说真的一点意思也没有,怎么会罚了人又巴巴儿给人送药去?可是这又算什么呢?姑娘昏着呢,谁知道这药是谁送的?

    如今办完差回来,再要去复命,又日新里静悄悄的,皇帝却是早已睡下了。

    就这么奔波了一日的李大总管,抽着手慢腾腾地从穿堂里挪出去。人说冬日越夜里越冷,果真是,他害了一声,今儿这都叫个什么事嘛!

    冬至日祭天是大事,皇帝清晓起身,循例往慈宁宫问安。太皇太后因着昨儿夜里一场闹,第二日起来便有些昏昏的。老人家禁不得寒,更何况兼杂忧心。老太太歪在炕上,欲要说一说昨儿的事,想起皇帝今儿要去斋戒,这话一时还说不完,不如不说。因此就先撂下了。打起精神问皇帝身上好?嘱咐了几句斋戒的事,便让皇帝回了。

    皇帝回到养心殿,司衣的宫人围上来伺候着换了衣裳,佩上斋戒牌,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斋宫去。

    斋戒三日为的是正心诚意,这也算是万几政务中的一个消遣。毕竟这三日要不近政务,不近妃嫔,不吃荤,不饮酒。做皇帝做得久了,每日不过是循规蹈矩地过日子,日子过得没有一点波澜,久而久之,人也成了那案上供着的画。斋戒的好处就在打破了熟稔的生活,时常一个人在炕上坐一坐,看看书,觑着天光转淡,心里再无它想,平平淡淡地消磨着时光,竟也生出一种恬淡的闲适来。

    皇帝闲来无事,拿着本《易经》歪在迎枕上出神。李长顺在一旁掖手侍立,站得长久了,盯着黑亮的地砖出神。

    皇帝斋戒,他们做下人的也能逮着机会放松放松,这时候不会再有前朝后宫的事儿来鞭打他们,脚能踏踏实实沾上地了,活儿也少了,主子的心情也平宁,谁不爱呢。

    看着一处久了,眼睛发迷,人也生困。李长顺时不时偷偷觑皇帝一眼,预备着皇帝有什么吩咐,主子却跟那庙里的菩萨似的,雷打不动地坐在那里,不知累似的。这可是积年修炼下来的功夫!寻常会见列位臣工,那些大人们叽叽呱呱能聒噪半日。或是上军机处去,男人们身上的各种味儿混杂在一起,皇帝还得面不改色,安安适适地端坐着,端的是天家的煌煌气度。

    皇帝忽然发话了,还是那样不见首尾的话,极其平淡的声口,像是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,极慢地问:“东西送到了?”

    李长顺赶忙收回乱跑的思绪,躬着身子回话:“是,奴才昨儿随刘太医去瞧姑娘了。万岁爷真是神机天纵!那方子竟是像为姑娘量身造的一般。”

    要不说怎么能当上御前的大总管呢?主子的心思飘忽不定,做奴才的得知道怹老人家指的是什么。今儿这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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