香奁琳琅: 第68章 第 68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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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可是一条命而已,值什么!

    开弓没有回头箭,不成功便成仁,他早就做好准备了。只是千算万算,没想到一切都在官家的掌控之中,这么多年的暗中布局,在官家看来简直像笑话一般,他受不了这种折辱。

    昂了昂头,他还要保持最后的体面,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来,“成王败寇,要杀要剐都由得陛下,但我这样的蝼蚁,陛下只要动动手指就能把我碾死,又何必大张旗鼓,将这么多人牵扯进来。”

    他到这个时候还执迷不悟,官家愈发感觉厌恶,“将那些兵将牵扯进来的人不是朕,是你。朕知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,若是不设一局,怎么能把那些有一心的人一网打尽!”说着长叹一声,“这朝纲混沌太久,是时候该肃清肃清了,但我们父子之间的恩仇却难以厘清,从源,其实一直是你在恨着朕,朕却处处为你留情面,只是你从来没看见罢了。”

    说到底,官家也有自怨的地方,他一向知道自己的毛病,错就错在优柔寡断,对于这些儿子,无论犯了多大的错,他都没有狠下心肠处置,即便得知一哥有了反意,他也还是想着再观望观望。

    结果事与愿违,他的一再姑息,养大了一哥的野心和胃口,他枉顾了父亲的一片苦心。到现在兵临城下,自以为万无一失,带着亲信攻入禁中,却被瓮中捉鳖,官家甚至有些遗憾,自己怎么生出了这样愚蠢莽撞的儿子。

    官家恨铁不成钢,那些看好仪王的官员们也不能袖手旁观,宰相忙对仪王道:“殿下没有发现,今夜在场的人中并无你的兄弟吗?官家为保全殿下的脸面,这样要紧的事都不曾通知其他皇子,足见官家的苦心,殿下应当领官家这份情。”

    参知政事也好言相劝,“殿下快些放下手里的兵器,向陛下请罪吧。”

    灯火煌煌,照亮了众生相,有的冷漠、有的失望、有的嘲讽、有的作壁上观。仪王知道,虽然他们字字句句都在劝他回头,但那只是为了成全他们的假道义,就连官家,也不过是想通过此举,昭示自己是仁君罢了。

    他心头悲怆,自己是个清高的人,到现在落得人人看戏的下场,何其窝囊。谋反是重罪,就算侥幸能保住一条命,还能活出人样吗?与其苟延残喘,将来被猪狗不如的人作贱,倒不如死了干净!

    横下一条心,也将生死置之度外了,他心里还有不能解的疑惑想问一问官家,问完了,就没有什么遗憾了。

    “爹爹,你与我母亲有过真情吗?”他垂着两手,剑首抵在香糕砖上,仰头望向那个高高在上的人,“我究竟是不是你的儿子?”

    官家脸色微变,没想到大庭广众之下,他能问出这样的问题来,当即怒斥:“混账东西,你这是在折辱朕,还是在折辱你母亲?朕真是后悔,曾经对你寄予过厚望,要早知你这样难堪大任,就该将你放到外埠去戍边,今日也就不会丢人现眼,让人嘲笑朕教子无方了。”

    此话一出,父子之间的情义便彻底断了,有的人终其一生都想得到父亲的肯定,仪王就是这样的人。这么多年,他一直努力做到最好,不过是想看到官家脸上的欣慰之色,夸一声“一哥做得好”,可是从来没有……从来没有!官家永远不满足,永远对他充满挑剔,像上回他日夜兼程去外埠勘察盐务水务,事情解决之后回来复命,官家隔着帐幔连见都不曾见他一面,更别说对他道一声辛苦了。

    如果一切还可以掩饰,他就当官家只是严厉些,还是看好他的。但现在终于听见父亲直言说出对他的失望,那眼中的厌恶像巨轮一样,瞬间把他的所有骄傲都碾碎了。

    殿前诸班直上前一步,随时要来拿下他,他绝望了,眼里裹着泪道:“爹爹,儿子活成了你的耻辱,儿子对不起你。”

    话才说完,他忽然抬剑抹向自己的脖子,官家与宰相惊呼起来,一旁的李宣凛夺剑不及,那剑刃已经割破了他的喉咙。

    他崴倒下来,李宣凛忙去接应,大量的血喷涌而出,把彼此身上的甲胄都染红了。

    仰身望向天空,视线越来越模糊,今晚的月亮竟是血色的吗?

    李宣凛用力按住他的伤处,试图减缓出血,可是没有用,人像个水囊,口子破得太大,就捂不住了。

    仪王望向他,费力地翕动嘴唇,“般般……”

    这个时候他还念着般般,李宣凛忽然明白过来,自己其实没有看透他,他心里还是恋着般般的。

    只是他对权势的欲望太深太重,儿女私情对他来说并不重要。如果这场政变成功,如果他能活,他与般般之间大概又是另一种拉锯,另一种类似官家与先皇后的孽缘吧。

    官家蹒跚走过来,一下瘫坐在地上,嘴里叫着“一郎”,顿时老泪纵横。

    他有八个儿子,成器的其实不及半数,这第一子曾是其中佼佼者,如果没有那些心魔,没有那些猜忌,这江山不出意外应当是他的。然而人算不如天算,他一路走偏,连拉都拉不回来,自己的处置也欠妥当,慢慢对他灰了心,慢慢就开始厌弃他了。

    终于走到了这一步,再要后悔,一切都晚了。官家握住了他的手,“你这又是何必,爹爹从未想过让你死。”

    仪王用尽最后的力气缩回了手,即便到死,他也不能释怀。

    半睁的眼中光彩渐渐熄灭,医官跪在一旁查看,鼻息和脉搏探不见了,医官向官家伏下身子,“仪王殿下……薨了。”

    他身上还有爵位,还是官家最耀眼的儿子,当得上一声“薨”。官家摇摇晃晃站起来,无力地摆摆手,殿前司与控鹤司诸班直抽出兵器,一片刀光剑影后,那些降顺的军士都被斩杀了。

    一时血流成河,血水顺着香糕砖的缝隙向前流淌,把这高洁的重地晕染得炼狱一般。

    官家闭了闭眼,勉强撑住身子宣召:“仪王篡位,被诸班直击杀于垂拱殿前,所率叛军全数伏诛,昭告天下,以儆效尤。”

    残忍吗?或许是吧,但身为帝王不能妇人之仁,他必须在木已成舟时,让一切利益最大化。

    中书省的官员得令,躬身应了声是,宰相韩直向官家拱手,“仪王殿下的身后事,就交由臣来处置吧。”

    官家的身形微颤,说不出话来,只是颔首,示意应允了。乱臣贼子不会有丧仪,留个全尸,建个简陋的坟茔,逢着清明有人记得上柱香,就已经是很好的结局了。

    官家踉跄了两步,丧子之痛让他直不起腰来,一夕之间苍老了十岁般,由内侍搀扶着,往福宁殿方向去了。这广阔的天街上血腥气冲天,即便所有尸体都被运走了,即便百余个黄门轮番提水来冲洗,也冲不去泼天的死亡气息。

    李宣凛叹了口气,看着仪王被装进棺木,运出垂拱门,一旁的宰相唏嘘不已,“前阵子内人刚奉圣人懿旨,给仪王说合了亲事,没想到……他竟是这样的了局。”

    李宣凛不知该说些什么,战场上看过太多生死,回京承办的头一件大事,却是目睹一位皇子从盛极走向衰败。

    那日官家召见他,将仪王的种种告知他,其实连官家都不相信仪王当真会起事。毕竟一位皇子试图壮大自己是人之常情,官家总还抱有一点希望,望他迷途知返,不至于越走越远。但期望归期望,试探没有停止,所以命他筹建控鹤司,为的也是看一看仪王的反应。

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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