香奁琳琅: 13、第 13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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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界身南巷离御街不多远,往南拐过潘楼,就是上京最繁华的去处。

    因着是除夕的好日子,几乎每条街巷都花灯高挂,盛大节日才得看见的鱼龙灯已经稀松平常,十字大街的路口上按着一座缩小版的白矾楼,虽不能和真楼比,但其高度也可谓壮观,甚至能够容纳二三十人进出观赏。

    五彩的灯火,在明妆的脸颊上投下了温柔的光,她笑着同翼国公说起小时候过年的情景,“陕州也有灯,不过不比上京豪奢。除夕夜我爹爹和阿娘带着我赏灯,什么坐车灯啊、沙戏灯啊,还有诸般琉珊子灯,实在是令人眼花缭乱。那时候我觉得陕州过年一定是最热闹的,如今回到上京,才知道不可相提并论。今日要多谢公爷,要不是你来相邀,我大概也不会出门,不过在家守守岁,困了就回房睡觉去了。”

    她说得很轻松,但翼国公从中听出了她对往昔岁月的追忆。官场上风云诡谲,今日风光无限,转天可能就一文不名了,她的父亲就是如此,一生征战沙场的悍将,最后竟是死在病榻上的,不由令人唏嘘英雄末路。

    只是这样辞旧迎新的日子,不要再去勾起那些不好的回忆了,翼国公道:“我莽撞地邀约小娘子,实则也是为了让小娘子散散心。等开了春,常有贵妇贵女们举办筵宴,小娘子也要走动走动,多结交些朋友才好。今天的花灯虽热闹,还热闹不过上元,上元有鳌山,冬至日就开始搭建,一直搭到年后,高十六丈,面阔有三百六十五步,那才是真正的壮观。”言罢顿下来,小心翼翼观她神色,“自回到上京后,小娘子还没出来赏过灯吧?”

    明妆摇了摇头,“过去三年一直在孝期里,不便去那些热闹的场合。”

    翼国公听罢沉吟,“那到上元,我再来邀你……”年青人脸皮薄,心里设想的事,说出口后就脸红起来,忙又补充了一句,“到那日再邀上芝圆和五哥,大家去杨楼定个酒阁子,站在楼上就能看百戏。”

    明妆笑着说好,转而又问他,“今日官家不是要登宣德门观灯吗,公爷不用作陪?”

    翼国公说不用,“官家那么多儿子,挑几个要紧的随侍左右就是了。我行五,不上不下的排序,多我一个不多,少我一个不少,我也不爱那样肃穆的气氛,还是现在这样来得松散。”

    所以龙生九子各有不同,比起翼国公的散淡,仪王显然要精明得多。

    明妆心里装着事,观灯赏百戏只是表面随众,她的心思全不在这上头。站在御街上向北望,宣德门上张灯结彩,眼下官家还没现身,城楼底下倒是聚集了好多为睹龙颜而来的人,显然官家比花灯更吸引人。

    铛铛地铜锣敲起来了,数十丈高的桅杆顶上绑缚着假人,一个个画帛凌空,仿如飞天。变戏法的艺人拿匹帛剪成碎片,迎风一扬,立刻化作了满天的蝴蝶。众人啧啧称奇,幻术逼真到无法解释时,就去相信它是真实存在的。

    一只蝶停在明妆的花冠上,拍动着翅膀翩然欲飞,翼国公正想验一验真假,忽听那艺人一声吆喝,所有的蝴蝶都汇聚起来,飞向了他的广袖。最后盖布一掀,那匹被剪碎的绸缎竟又完好如初,观戏的众人拍手叫好,明妆却看出了另一种惆怅,如果一切的苦难都像这艺人手中的道具一样,破碎之后能够还原,那该多好!

    正思忖着,远近的人声忽然沉寂下来,连鼓乐都停顿了,只余天空中烟火炸裂的声响。城墙之上升起了华盖,垛口转瞬也站满了禁卫,看这架势,就知道是官家驾临了。

    翼国公牵了牵她的袖子,领他随众行礼,城口上的黄门上前一步替官家应话,扯着嗓子喊免礼,“鼓乐照奏,官家与万民同乐。”

    这除夕的灯会,在官家出现之后终于达到了高潮,上京城是沸腾的,连空气里都夹着滚滚热浪,四周围都是叫好声,明妆却紧盯着城楼上那个内侍,偏头问翼国公:“代官家传话的那人,可是黄门令薛宥啊?”

    城楼很高,其实要看清一个人的长相,并不那么容易,加上光影交错,只能模糊看个大概。明妆有些泄气,但仍要努力分辨,即便不能看清五官,就算记个轮廓也好。

    翼国公有些为难,他自然知道弥光和密云郡公之间的恩怨,再在明妆面前提起那个名字,恐怕会惹得她伤心。但如今她问起,自己也不好搪塞,便道:“他是内侍殿头弥光,眼下官家宠信他,他的风头已经盖过黄门令了。”

    明妆得到了答案,半晌没有再说话,之前听仪王谈论弥光,她以为多少带着点夸大的成分,但眼下亲眼所见,他确实成了官家面前的红人。

    世上就有那么不公平的事,一个不知大局,不懂战事的黄门入边陲监军,调弄胭脂水粉的脑子,哪里知道刀背上的血槽应当开多深。爹爹出兵,他拖后腿,爹爹主战,他主和,到最后势同水火背后中伤,爹爹饮恨葬在了潼关,他却回到禁中,成了官家的膀臂。

    翼国公唯恐她伤怀,宽解道:“宦海沉浮,总有意见相左的时候,我很为易公抱屈,但如今木已成舟了,小娘子还需保重自己才好。”

    保重自己,不要去管爹爹的冤屈,因为她是姑娘,这辈子都不可能为爹爹报仇。

    明妆起先对这位翼国公尚有几分好感,毕竟少年赤诚,性情也温和,但他说出这样的话,她就知道这人将来不可能对她有助益。逝者已矣,生者要没心没肺地活下去,因为官场中惊涛骇浪是常事,败下阵来,是因为技不如人。

    明妆轻牵了下唇角,调开话题问:“邶国的使节应当也在上面吧?”

    翼国公说是,“今年除夕的灯会如此盛大,就是做给邶国人看的。两国交战多年,如今好不容易打下来了,官家心里高兴,款待使节之余也为安西大都护接风,昨日颁旨加封了庆国公,宗室旁支能凭战功爬到这个位置,开国以来还不曾有过。”

    明妆哦了声,那时常追随爹爹鞍前马后的人,如今挣了这样的功名,也是出生入死打出来的。李判前两日已经回到上京了,想是回朝之后很忙,她派人送去的赠礼也不曾得到什么回应。今日他应该也在城楼上吧,只是人影幢幢看不真切,她有些想见他,但心里又害怕见到他,怕看见他就想起爹爹来,陈年的疮疤不敢去揭,即便是按压一下,也痛彻心扉。

    不过这御街上的花灯着实是漂亮,琉璃灯山高达五丈,上面搭出了彩楼,彩楼中还有装着机括、能够自由转动的小人。往前再走上几丈,瓦市深处撑起了戏幄,衣香鬓影,盛装的伎乐伴着笙箫献舞,处处一派璀璨气象……

    不远处有个飞丸掷剑的,明妆正想去看看,忽地听见一阵惊呼,回头就见一个黑影从城楼上坠下来。她心头急跳,再想看,翼国公捂住了她的眼睛,慌忙旋身把她拽开了。

    “咚”地一声闷响,惊愕的呼声此起彼伏,翼国公的手心微凉,喃喃说不要看。因为内城城楼高达十几丈,从那里摔下来,必定是活不成了。

    万众盼望的除夕灯会,结果变成这样,是任何人始料未及的。城楼下的禁军慌忙扯过一张彩缎盖住了尸首,明妆惊魂未定,趁乱窥见一顶滚落的一年景花冠,和露在彩缎外的红履,心下明白,坠楼的应当是位宫内人。

    围观的人群被诸班直隔开了,城楼上的仪王领命下来查验,禁军掀起盖布让他过目,他垂眼打量了一眼,让跟随前来的小殿直都知辨认。那小殿直都知哪里见过那样血腥的场景,勉强说了声是,就偏身呕吐起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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